第80章 锦绣色_他似星辰大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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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0章 锦绣色

  学术停滞不前的教授不少,但学术停滞不前、学生还跑了的教授,大概只有一个。

  迎上前排同事或怜悯或看戏的目光,宁教授“啧啧”两声,压低声音对楚珣道:“要不然你改个名字吧,‘珣’这个字有日月光华,和你被人嘲了屁都不敢放的状态不符,不如……叫楚悲惨怎么样?”

  楚珣淡淡道:“……你没听说过悲惨往往是为了绝地反弹吗?”

  宁教授:“一直弹不起来往往会习惯。”

  楚珣:“……”

  两人在最后一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。

  会议进入到后半段,开始宣布下学期的经费分配情况。

  前面那些院系都还好,中文系又被削两万块宁老头也觉得还能忍,听到周副校念“植物学系”后面的“三万八千块”时,全场一片安静……

  楚珣被称为南大科研杠把子并非空穴来风。

  五年前,一个以星叶草为核心的稀有双子叶纲研究课题让植物系名躁一时,第一年经费八万,第二年上升到十万,第三年十二万,增长曲线……不知羡煞多少同事。

  现在风水轮流转。

  沉默中,宁教授一拍桌子站起来:“周副校你是不是欺人太甚?金融院一个课题你都能给一百万,植物系这期项目还在收尾,第二期还没启动,你就给三万八?骂人还是打发叫花子呀?”

  楚珣眸光微暗,拉一下老头袖子:“没事……”

  老头蹙眉沉声:“你别管,他们就是欺负你老实巴交不争不抢。”

  “什么叫欺负?什么叫花子?开会能不能好好开?你见过江诗丹顿百达翡丽轮着戴的叫花子?”周副校打着官腔比划,“经费就是一块蛋糕,你揉面掺水抹奶油付出多,得到的也就多,金融院出去的学生可以给学校捐栋楼,植物院呢?捐根草?”

  罗薇打圆场附和:“不是说楚教授学术不行,而是整个趋势问题……现在人们对大数据对金融理财的关注明显多于家里养什么盆栽,不是针对楚教授,就连物理院也削了的。”

  宁教授明显不吃这套:“削一万和削十万能一样吗?削一万是一台机器的问题,削十万,人家做研究不考察了吗,不外派了吗——”

  “车到山前必有路,”周远光说,“宁教授你出头之前能不能先问问楚教授几天前给我说了什么!”

  楚珣站起来:“我接受对您对我提议的否决,也接受您削经费的决定。”

  继而,他转脸看向罗薇,云淡风轻,“只是罗院长,您不觉得‘家里养什么盆栽’是对我专业的侮辱吗?那是不是你们物理系就是小车划下斜坡算摩擦,金融就是拿着计算器数钱呢?”

  罗薇一楞:“我不是这个意思,我只是打个比方……”想解释什么,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。

  楚珣不为难人,翩然坐下,朗月清风如走廊上釉金花瓶里的腊梅,凌寒,带着一股若有若无又清傲的勾人……

  罗薇反而沉了面色。

  有人爱说大学校园官僚化,最大的反证大概便是言论自由。这个教授看不惯起来说一说,那个教授脾气不好多怼两句也很正常。

  只是,散会后。

  罗薇盯着那个空座位看了良久,看得眼睛都微微发胀了,这才拎包起身。

  周副校从洗手间出来:“怎么了?”

  “楚珣和霍星叶结婚了。”肯定句。

  “那个霍星叶不是嫁了什么东南系太子爷吗,我听不少人说楚珣怕是和她分手了。”

  “不是的……”罗薇很确定,“以前楚珣是什么都不在乎,那种真的你做什么都不会在乎,刚刚他站起来的瞬间,说话的语气……让我好像看到了霍星叶。”

  “所以你……辛辛苦苦调回来?”

  回答男人的,是罗薇转身的背影。

 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“咔哒”声响。

  清脆,悦耳。

  越来越小……

  ————

  李颖还在实验室,王文时不时会回来一趟。

  和同学们开玩笑,说些新鲜事打打闹闹,眉宇里盛满春风,拂过之处,载着旁人无边艳羡……

  新闻连续播报里,“证券市场”监控力度加大,影视圈无作为小鲜肉拿天价片酬每天都能掀起讨论热潮……

  转眼1月18日。

  学期最后一天。

  “第二期项目我想把point定在蒙古,周副校很生气,削了项目经费,所以……”

  楚珣坐在桌子前的旋转凳上,长腿一屈一直,黑笔在指间旋转出好看的弧度,“钱打给李颖了,你们待会儿去芭菲自助庆祝一下,好好过寒假,过年叫师娘给你们发红包,默默做土豪……”

  以往楚珣说完,下面欢呼一片。

  然而,今天。

  几个学生停下手中的笔,两两对视,面露难色。

  楚珣:“怎么了?”

  “啪嗒”一声,李颖笔掉在地上,“我去趟洗手间”,摸着手机飞也似地夺门而出……

  剩下的几个学生犹豫不决。

  其中一个站起来,垂在身侧的手攥住白大褂一角:“楚教授,我下学期可能不回来了……”

  “嗯?”楚珣面色无常,“家里有事?还是说……有新规划?”

  这样的问法,很委婉。

  平心而论,楚珣在实验数据和论文截止日期上不近人情是真的。在其他方面,那种不露声色、如古时“一日为师终生为父”般为学生考虑,也是真的……

  可越是这样,学生越是愧疚:“王文上个月注册了一个……投资公司那种小团队,东拼西凑十万块的本,高抛低吸,元旦翻槛几天,变成五十万,净赚四十万……他上周来问我们,要不要……”

  楚珣手中笔停下:“不需要专业知识吗?”

  “需要是需要,但可以临时补,主要看经验……早出去,经验丰富,”学生喏喏,“后期量化交易的话,主要看数学和计算机,我们算理工科……功底很扎实……”

  最后几个字,基本没了声音。

  楚珣“嗯”一声:“吃了饭再走吧,你还有其他同学。”

  话音未落完。

  “楚教授,其实我也……南大留校的要求已经提高到三篇science了,感觉有生之年没办法达到。与其读完研去守图书馆或者回高中教生物,不如……”

  “楚教授,我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
  “楚教授……”

  一个一个举起手,一个一个站起来。

  总共九个人,一个在外面,站起来五个。

  楚珣视线从左到右逡巡,落在最后一人身上,不仅没露什么情绪,平淡的声线反而更加寡淡,清汤白水一样:“休学申请都拿上来吧,我一次签完……”

  “楚教授……”学生们为难。

  “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,路要自己走,人要自己看,”楚珣抬指轻轻扶了一下金属边眼镜,唇上一条线合拢,掀开,无波无澜地说,“一不烧杀抢掠,二不违法乱纪,恪守礼数,进退有度……没什么不好。”

  五个名字签完,他合拢笔盖,站起身:“收拾收拾在门口等我吧,我回老宅,路过火车站,顺路送送你们。”

  楚家老宅在南城,火车站在北城。

  耳朵贴在墙上听了好一会儿。

  听到最后一句,李颖捂着嘴,瞬间红了眼睛。几乎是扶着墙挪进厕所,知道不可以,还是不受控制地拨下一个号码,“嘟嘟”接通,她哽咽出声:“霍哥儿对不起,真的对不起……我不知道王文是那样的人,他自己走就好,还要带着同学走……”

  “楚教授项目本来就很艰难……真的很艰难,比起钱,更艰难的是凝聚力……被王文的数字越说越涣散……真的对不起,霍哥儿,我和王文吵了好久好久,吵到我很想放弃这段感情……不过二十年,而已……”

  “他真的,真的……让人……”

  “……”

  对面沉默好一会,轻声唤:“李颖。”

  李颖回以啜泣。

  “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,路要自己走的,”霍星叶一口气叹得很长,“一没有烧杀掠夺,二没有违法乱纪,恪守礼数,进退有自己的思量……你应该尊重你男朋友的选择,也应该尊重你同学们的选择……”

  “我在跟着剧组转场,后半段white说去蒙古……嗯,你好好的,等我网好给你们,给你发红包……”

  “别哭……女孩子哭多了法令纹会加重,和王文好好沟通……听话。”

  上一秒,语重心长接完电话。

  下一秒,霍星叶一脚踹翻私人飞机上小矮几,面无表情走到驾驶舱:“A市停一下。”

  “好的……”驾驶员和地面沟通了一下,“霍哥儿今晚A市可能有大雨,不适合停靠,所以……”

  ————

  天边乌云堆积,黑压压一片挤在楼顶上,好似一个密不透风的罩子,将城市喇叭声、喧哗声挤成一团,裹着末冬晚风在皮肤上乱刮乱撞,让人觉得冰凉,窒息。

  楚珣把学生送到火车站,一路“嗡嗡”收了将近六位数的红包,按部就班驶回塞纳河畔。

  德克士在做十八号会员买一送一的活动,油腻的炸鸡楚珣虽不喜欢,还是买了一桶,然后在便利店买了她喜欢的黑森林蛋糕,还厚着脸皮假装淡定地要了四根蜡烛,回车上。

  奥迪S系车厢宽敞,适合聚会。

  楚珣先把全家桶放到副驾驶上,然后小心翼翼拆开蛋糕盒子,把四根蜡烛插在上面,从副驾驶前面的备用箱摸出打火机,逐根点燃。

  车厢顶上有一簇昏黄,正下方的档位横板上,四朵火苗焰焰而跃。

  ——希望草草剧组顺利,早点回家。

  ——希望草草听话,按时吃药,注意作息。

  ——希望草草健健康康,快快乐乐,得到所有她想得到的。

  三个愿望,不贪心。

  许完了,楚珣松开合十的掌心,俯身,呼吸间吹灭蛋糕上的蜡烛,拿起一个鸡腿。

  手指修长白净,鸡腿澄黄酥香。

  楚珣微微转身,假意自己坐在副驾驶上,接着,学霍星叶细软的声调说:“楚楚,生日快乐。”

  “嗯,”他扭回身,变回自己的样子,温润着声线应,“生日快乐……”

  “哗啦”一下,大雨倾盆。

  “哐哐当当”冰雹般砸在金属车盖上,水花肆意溅开,形成一个明明漆黑不见五指,偏偏千军万马呼啸而过的鬼怪深渊。

  深渊中有一只摇摇欲坠的金属牢笼,渺小,冰冷。

  楚珣吃不惯炸鸡。

  哪怕面皮香脆,入口的“咔擦”声是美食广告惯用的配音,他仍旧咽得艰难,一口,一口,伴着车载广播热闹的实时播报、大雨滂沱,喉咙滚动,咽下一个人的而立之年,前程似锦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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